§ 強がりな弱虫 §

＃15 悲傷的雪（Schnee）

「雪萊雅快讓開！」

我介入到原本已經平復的黑團與雪萊雅中間。

突如其來出現的那個男人，讓原本已經控制的情況發生了變化。

原本的黑團發出微弱的光點，正在逐漸的消失。

「成功了嗎？」

我聽到朱里小聲的說著

看到這樣的景象，不論是誰都會認定我們順利讓精靈取回他的心，而現在，包覆在他外圍那團黑色液體，正逐漸被分解，化成光的粒子消失。

可是頭頂上忽然響起的隆隆雷聲擊打了我們天真的想法。

有個男人隨著雷聲出現在空中，

透著藕紫的深色肌膚，隨著海風飄逸的白金色長髮，人們是這樣稱呼他——虛無

「喔呀喔呀～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呢！」

散發著令人畏懼的氣息，卻用著輕挑的口氣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我和雪萊雅。

無視我們繃緊的神經，男人自顧自的說起話來。

「——喔～還沒完全墮化嗎？」

男人從天上瞬間移動到了沙灘上，我急忙帶著雪萊雅與他拉開一段距離。

「你要做什麼？」

沒有理會我的問話，男人仔細端詳逐漸化為光粒子的精靈繼續自言自語。

「恩～原來是這樣？……可是這樣不行喔～」

說著他輕輕將手舉起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覺得必須要阻止，不論他接下來打算做什麼，所以持劍向他揮了過去。

可是他卻輕輕鬆鬆的抓住了我握著劍的手，

明明看起來身形精瘦，但力氣卻出乎意料的大。

原本為了掙脫，我用力將左拳揮向他，可現在卻變成了雙手都被牢牢限制住的狀態。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見他的容貌，深色的雙頰上有著宛若胎記般的倒三角形斑塊，自信的微笑還有彷彿懸掛在夜空的雙月一般的異色雙瞳，閃爍著令人發寒的光芒，比一般人還要修長的耳朵像是宣告著他本是屬於非人的範疇。

加在手上的力道正不斷加大，疼痛使我無法將劍緊握，順著漂亮的弧線，原本握在手中的劍已經摔落在沙灘上。

「可惡！」

藉著他緊抓的兩手，使力一蹬，原本想利用離開地面的雙腳用力朝他腹部踢去。

但在還沒來得及碰到他的瞬間，腦袋也還沒有搞清楚狀況，我便被向上舉起摔飛了出去並在沙灘上滑行了一段不小的距離。

怎麼回事？動作太快什麼都沒看清楚，而他，卻還悠閒的站在原地。

「庫庫庫～沒想到精力這麼旺盛嗎？那麼就和這孩子玩一玩吧！」

來不及阻止，我看著他把手臂穿透原本即將恢復姿態的精靈。

「快住手！！」

一旁傳來雪萊雅的嘶喊，但一切已經來不及。

原本正在逐漸化為光點消失的液體，僅僅是一瞬間的時間便從中心再度轉變為混沌的黑，顏色變得比之前更加混濁漆黑，順著傷口湧進精靈的身體裡。

用看的就知道現在情況相當不妙，吸收了漆黑的液體，精靈的身體像是氣球一樣脹大，透明色的皮膚可以清楚看見身體裡面的混沌緩緩流動，瞪大的雙眼泛著血光，在我們還沒有掌握情況的時候，從完全墮化的墮精身上竄出大量的觸手，不但數量眾多而且延伸的範圍相當廣，朝著外圍四散開來。

其中一隻觸手從空中降下伸向了距離稍遠的朱里，不，那個和之前不一樣，觸手的前端變得尖銳而且還有明顯的倒鉤，會死！被那個東西貫穿的話，會死！

或許是因為男子散發的壓力又或是墮精駭人的模樣，朱里對於逼近的觸手沒有任何反應。先取回地上的劍就來不及，在想出更好方法前，我已經向著朱里衝去。

糟糕！來不及！撲向朱里的我眼看觸手會比我更先接觸到她！

咦？沒事？我和朱里都沒有事？

一個飛撲，我帶著朱里避開了攻擊的軌道。

看起來是雪萊雅即時使用了魔法，讓原本的軌道偏離，不然我和朱里是不可能躲過的，而被攻擊的觸手收回了墮精的體內。但是緊接著從城鎮傳來淒厲的尖叫聲，讓我們發現事態的嚴重性。

為什麼？大家不是去避難了？怎麼還有人？

隨著驚叫聲四起，可以發現其餘伸出去的觸手也開始縮回。

「那、那是！！」

那景象令我們震驚，雪萊雅驚訝的跌坐在地，法杖也從手中滑落，她雙手顫抖像是要阻止自己發出驚恐的尖叫一般將嘴巴摀住。朱里也嚇到說不出話，緊縮的瞳孔和僵直的全身，像是連呼吸都忘記了。

每一隻回收的觸手上面，都穿刺著人，有男的、有女的、有年老的、也有看似八九歲的孩童，腹部、頭部觸手貫穿的地方不盡相同，大量的鮮血滴落，原本黑色的沙灘幾乎被染成血紅，收回的觸手將這些人們一同埋入他漆黑的身軀。

低沉的鳴叫聲，感覺不出是哭泣還是憤怒。

「庫哈哈哈～來吧！好好的享受吧～！」

那個男人完全不在乎的笑著

說完話後，便倏的從我們眼前消失了。

「——那個到底…」

朱里勉強為了要掌握情況開口說道

「——抱歉，這個晚點再說，朱里，可以稍微離遠一點嗎？找個石頭還是什麼安全的地方躲一下。」

「欸？薩伊爾要和那個東西戰鬥嗎？」

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我

「不可能的！那種東西……怎麼……」

「但是放任不管的話，這個城鎮就……」

「這個城鎮早就完了！我們也快點逃吧！吶……薩、伊爾？」

「……抱歉朱里，但是如果現在逃走的話我一定會後悔的。」

我的表情一定相當苦澀，視而不見的話很簡單，但已經存在的悲傷卻不會因此消失，如果現在逃走，那我還有什麼臉去見姊姊呢？

「要走的話朱里先走吧！」

說完我便朝著那團墮精跑去，目標是剛剛遺落的武器。

「啊～我不知道了啦！」

後頭傳來朱里的聲音，但我連分神的時間都沒有，必須要盡早將武器取回。

取回劍的同時我看見她已經不在沙灘上了。

這樣就好了吧！心裡這麼想著。

「雪萊雅！」

「薩伊爾……先生…」

呼喚著一旁呆滯的雪萊雅，她看起來相當憔悴，兩頰上還可清楚看見流淚的痕跡。

現在的他已經不可能恢復成精靈了，我是這樣判斷。

「——抱歉，只能把他殺了……」

聽到我的話，又有淚水從她的眼眶中湧出，

對不起，我知道這不是你希望的結果，但是已經沒辦法了，這樣下去他會殺死更多的人，更多活生生、更多被誰珍視、有著珍視之人的人……

「……如果下不了手的話就離開吧！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」

她的眼睛連同淚水在眼眶中轉了轉，像是在思索什麼，「……不、我也要戰鬥。」這樣回覆了我，接著用手拭去了臉上的淚水，眼神相當堅定。

「我不要當個總是被保護的公主，沒能讓他恢復原狀也是我的錯。」

「雪萊雅……」

「——那麼讓他解脫就是我應盡的責任，我也要一起戰鬥，薩伊爾先生。」

看著她的決心我不自覺露出了微笑。

「——那麼支援就拜託你了！」

看著墮精，我有件剛才戰鬥中注意到的事情……

＊

「……如果下不了手的話就離開吧！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」

薩伊爾先生看著我冷靜的說道，他的話語裡面沒有責備，只是顧慮了我的心情。

躲？我又只能在一旁觀看嗎？

我知道他是體恤我的心情，但我不想一直這樣，

一直都不習慣看到血，不管是人或是精靈都是，不想要傷害到誰，

或許因為這樣，魔法學習也一直抱持著半吊子的態度。

但是這樣是不行的，我想要給予薩伊爾先生和伊奧里雅小姐回報，所以只是一直被守護著是不行的！

「……不、我也要戰鬥。」

薩伊爾先生沒有過多的驚訝，或許是預期到我會這麼說？

說起來事態變成這樣我也有責任，要是能更早讓他恢復，又或更早決斷下手的話，現在就不會這樣，許多人因為我的決定失去了性命，而現在卻要把責任都丟給順從我心願的薩伊爾先生來扛，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啊！

現在退下的話，我一定會沒有臉再見到薩伊爾先生的。

聽完我的話，薩伊爾先生很自然的接受了，他微笑的說著支援就拜託我之後便朝著墮精跑去。

這樣，是稍微被信任了嗎？覺得心裡有點癢癢的，很開心。

意外得順利，薩伊爾先生靠著冰凍一隻隻攻擊而來的觸手，逐漸削弱墮精的力量。

和先前不一樣，雖然觸手變多了，但是並不是無限制的生長，被破壞的切口雖然可以恢復成尖銳的利器，攻擊範圍卻無法恢復，也或許是這樣這次他的身軀並沒有因此而逐漸變小。

雖然得到了力量，但並不能無限制的回復，和剛剛不同，但不是沒有弱點。

至於我的火焰還是無法對他造成傷害，只有最低限度的干擾和妨礙。

就這樣，薩伊爾先生已經拉近了彼此的距離。

薩伊爾先生側身一劈在他巨大的身軀上留下一大道結凍的傷痕。

疼痛，使得墮精劇烈晃動，然後那個聲音又在我的腦中響起。

是那孩子的哭泣聲，為什麼？難道他還沒有完全墮化嗎？

我，動搖了

如果他還擁有精靈的意識，那……是不是……還可以……？

『好可怕～好痛苦～為什麼要這樣對我！』

『——我只是想要見面……』

『……妨礙我的，都是壞人……』

『……壞人……要消滅……』

忽然間墮精身體周圍纏繞上了許多黑色的霧氣，表情也變得更加兇惡。

他利用幾隻觸手當作移動用的腳，迅速的轉向薩伊爾先生，大大的嘴巴，要將他吞噬一般。

「危險！！」

與我的聲音同時，薩伊爾先生避開了攻擊，但墮精的速度卻變得比剛才還要靈活，猛烈的追擊著薩伊爾先生，薩伊爾先生變成了只能被動防守。

腦中的聲音不斷的說著

『——妨礙我的…該死……』

『為什麼讓我這麼痛苦……』

『——為什麼不來找我……』

『——已經被你討厭了嗎？』

『殺了你！殺了你！殺了你！！』

啊啊～～即使變成這樣，那孩子也還在痛苦著，可是……

鼻子酸酸的，不管你再怎麼憤怒，再怎麼悲傷，那個人也不會回來了——

「快住手吧！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回來了！」

我聲嘶力竭的向他大喊

「——因為你已經把他吃了啊～舒耐！！」

啊啊～是的，即便令人心碎，但這就是事實，喉嚨的乾啞讓我只能哽咽的反覆說道

「你已經把他吃掉了啊！舒耐——」

透過剛剛精靈給我看的記憶，舒耐在一開始墮化的時候，第一個吃掉的，不是那些獵人，而是他最珍惜的那個人，沒錯，是為了保護你而受了重傷，你最喜愛的那位少年啊～

「——拜託……快住手吧……不要再增加悲傷了……」

不論你吃掉再多生命，他也不可能回來了啊～～

看著那樣受苦的他，無法狠下心來，明明我要繼續戰鬥才行，但是，已經連站著都覺得吃力，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。

我的聲音到底有沒有傳達到呢？請你回憶起來身為精靈的時候吧！然後，不要被悲傷所擊敗，變回那雪白的舒耐吧！

跪坐在地上，淚水無法止住……

＊

「你已經把他吃掉了啊！舒耐——」

雪萊雅的聲音傳來，我不知道她是否又在和精靈對話，但是，原本攻擊猛烈的墮精因為她的聲音而產生動搖。

像是受到強大的震撼，墮精的身軀一頓，攻擊的動作停止了。

從墮精的口中發出「啊啊」的聲音。

雪萊雅跪坐在地上，儼然已經無法繼續戰鬥。

我不知道墮精是因什麼而停止，但是錯過這次，難保之後還有打倒他的機會。

藉著他原本攻擊的觸手一躍而起，瞄準眉心，不但用盡全力將劍深深刺入，同時也讓冰魔法在他的體內釋放。

沒有任何哀號，瞬間結凍的他，碎裂了。

雪萊雅的雙眼大大張開，眉心皺成了八字，肩膀顫抖，呼吸變得急促，可以聽到從她的嘴巴中發出細微的聲音，無法組織成言語的聲音。

一切都結束了，對不起，我並不想讓你露出那樣的表情……

內疚使我迴避了她的視線，只有哀痛的哭泣聲傳了過來，她幾乎將臉埋入了地面。

接著，涼涼的，有什麼東西從天上飄了下來。

抬頭一看，那個是……白色的、哀傷的……雪？

「……舒耐……？」

同樣發現了異樣的雪萊雅抬起身來專注的看著天上飄下的雪說道。

「長大後一起去看雪吧！和你的名字一樣，約定好囉！舒耐！」

那是我之後從雪萊雅那裡聽說的，少年和精靈之間，無法實現的約定。

碎裂的墮精是否也正看著這些雪呢？

從他眼裡流出的，到底是融化的雪水還是眼淚如今也沒有人去探究了。

始之蒼暮　 第15回   完